他在路上

　　他没有说什么，或许，只是，他还不习惯。

　　他全部生命的三分之二，已注定落在了这个崭新的二十一世纪。新世纪的阳
光，照耀得那么强烈，甚至太耀眼，那二十多个世纪、几千年来光的积蓄啊。在
路上奔走，迫不得已常常需要用手挡住那份刺目。新世纪哪，多么的光亮和眩彩。
他本也不想说什么——无怨言，无欢呼。

　　但是，他能感觉到什么。周围是在匆忙里挤涌着的喧闹人群，在红绿灯的变
换中交替暂停与流动，然而往往地，驻步时，他感到自己只不过在独站，再抬步
后，刹那间却有一股扑面而来的压力，带着火热、暗含焚烧的气息，完全无法躲
避，甚至无法承受全部，不堪重负地气喘起来，扶上街角的一柱路灯。垂下头，
眼光触及的仍是那些匆忙过往的脚步。哒，哒，哒……一个一个脚步声越来越响
亮，又似正贴合着心跳加速的节奏，噗，噗，噗……最后浑浊开来，渐渐融合或
静湮到眼前各色各样的面孔里去。抬起眼睛，早有点晕眩。那是，一张张的模糊
人面。

　　表情如一的人面，带着幸福的笑意，古老的笑，经过了世纪的跨越。可是，
从他们的眼瞳，他读到了空洞，雕塑式的空洞，尚未雕成的女神像的眼瞳，从来
没有眼神。沉默的女神，再经一刀一笔的点睛之后，便能活生生起来，可这些人
呢？在揪心的那一刻，突然间，他懂了。他们，是失去了，永远地失去了，眼光
那曾经的清澄，此时此际他亦拥有的，那种清澄，他们都曾经拥有过。为什么？
为了什么？他们要失去呢，尽管，这失去完全不归属于对与错。

　　是他们甘愿？幸福的笑意，已足够。生活的幸福，在于易满足。是他们妥协
吗？视野的无限，在无形筑起、难以推倒的高墙前转为有限。又或者，就是妥协
与甘愿的结合。生命的短暂与脆弱，毋须承受过多的疑问与抗争。他想，这又何
尝不是每个人无法逃避的成长呢？

　　眼角的酸疼，提醒了他一个不可逆转的事实，此时拥有的眼前的清澄，时日
亦无多，也仿佛提醒了他，昨日的疯狂和激昂。与魔鬼和精灵共舞的日子，与童
话的梦幻和被长者们精选出来的玫瑰色拥抱，充满理想与完美的追问。青春的欢
笑，荡漾在眼前的长街上——昨日，未曾有眼前的人群，但现在，必须从过去的
欢笑中，解脱。清脆的风铃，他亦曾经在风里偷听，并在晚风起时，于落霞之下，
高声朗诵兰波与金斯伯格的诗歌……

　　他问自己，还清醒吗？还好。昨日的疯狂并非一无是处，或许，若没有那激
昂，就没有任何可能拥有眼前的清澄。看来，亦并非每个人都曾经清澄过，从而
看得到眼前的人，那眼瞳里的是空洞。这个事实，展示出的一种不公平，在他心
上划下一道深深的怜悯之影。

　　然而，就在那当间，深深的影子里闪过点点的寒光。那是从人群深处闪过来
的寒光，让他一时不寒而栗。影子里的光，越发冰亮，怜悯里的冷酷，越发让人
惊心。这个蓝色的冷系星球上，这种寒光，似乎并不缺少。黑夜里穿掠的狼群，
拉出一道道连着弱肉强食那血腥般的光流，它们在搜寻猎物。他都看到了，狼群
的寒光，人群中闪出的寒光。他开始担心，眼前失去了清澄的人群，将来也没了
清澄的自己，还能不能分辨出那些寒光，在危机中拼命抵抗，以怜悯的名义，以
博爱的名义，以勇气的名义。“呜——”，那是狼的嚎叫声！他听到了！越过城
市的上空，在穿过去的旷野上，它们在嚎叫！在倾泄落大地那静谧的柔和月光下，
嘶鸣！遥不可及，但又似于咫尺之间。总有一天，要面对着，流着口水的它们。

　　一些牺牲，必须付出。一些伤痛，必须承受。一些习惯，必须适应。

　　唉，一声叹息。他仰起头，望向高楼大厦上方透出的一角天空，不是蔚蓝，
也不是黯淡，只是惨白，阳光的暴烈之色。

　　下一场雨的来临，将是多久以后？在视觉与心灵的清澄消失以后，唯有通过
雨的触感，水的液态与冰凉，才能重新感觉自然的力量，强大或静柔，破坏或新
生。他知道，现在绝对无法找到那答案，除了只能自言自语的嘀咕一阵，想像着
安慰，希望尚在远方。

　　推推鼻梁上的眼镜，顾盼了一下前方，那未知的茫茫，他迈开步。只能迈步，
只能前行，继续前行……不进则退；不呼吸，毋宁死；不自强，毋宁灭亡。

　　去吧，无谓再停留，去吧，无谓再回头。

　　亦，去吧，无谓再选择。需要选择吗？需要辩清吗？需要理由吗？需要吗？

　　新世纪的阳光，已经，蒸腾着这大地、这长路，好多，好多年。

　　七年？八年？还是，每一年？

[ 本帖最后由 DAILIMING 于 2008-8-3 18:43 编辑 ]

本帖最近评分记录

• storybook 金币 +50 终于我明白，为什么你无法再写另外一篇。 2007-8-2 09:10
• storybook 原创 +1 终于我明白，为什么你无法再写另外一篇。 2007-8-2 09:10
• storybook 威望 +1 终于我明白，为什么你无法再写另外一篇。 2007-8-2 09:10

大大，很欣赏您的文笔。从你的文章中，我看到了迷茫、彷徨、惆怅、孤傲、寂寞···
不知道大大此文想表达的是一种宣泄或是表达另外一种情感，觉得有种凄凉的忧伤从内心深处滋生。
好文，但不忍重读。
梦境中常看见一片绝美的天堂美景，一望无际的美景。可惜身边没有任何人作伴。害怕孤独，我拒绝的美景。害怕大大文笔的感染力，拒绝再去品味。
随笔，见谅。

本帖最近评分记录

• storybook 金币 +8 我读了几遍，还会再品味几回。 2007-8-2 10:50

我有时也是那么的迷茫、彷徨、惆怅、孤傲、寂寞,一些牺牲，必须付出。一些伤痛，必须承受。一些习惯，必须适应。需要理由吗？需要选择吗？梦中的生活或许都是美好的,可我们还要在现实的尘世中生活.

本帖最近评分记录

• storybook 金币 +3 现实中，有些东西我们是必须坚持的， 2007-8-3 15:36

太多的意象太多的感慨,这篇文章更像是一首诗

文章写得好,但是华丽的词汇伤大脑

更像是意识流的内心独白,唯一可惜的是直到结尾也没看到对人生美好的憧憬,

本帖最近评分记录

• storybook 金币 +3 有些美好，只能自己去感受…… 2007-8-5 21:49